第七十二章 光影童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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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久凤的大陆情结由来已久。
  她从小在台北长大,天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娃娃头,皓洁的牙好像她耳朵上的那颗嫩玉米,眷村的叔叔阿姨们都叫她“瓷娃娃”。
  七八岁的她坐在屋顶上,看到的天际线还出不了台北,她说天际线像一根晾衣杆,天边会不会也挂着漂亮的衣服,天边的空气是什么味道,会不会也和肥皂一样清爽……
  爸爸喊她:“久凤,要下雨了,快点收衣服!”
  冯久凤爬下梯子,答应一声:“啊!”
  挂在晾衣架上的衣服颜色都很漂亮,五颜六色的,像金鱼的尾巴。
  冯久凤眼珠子一转,蹑手蹑脚地走上晾衣架,木架“吱呀”作响。
  爸爸对这种声音非常敏感,冯祖父从大陆撤退到台湾时,爸爸尚小,大江轮上就有类似的声音,海浪滔天,摇摇晃晃,祖父说:很快还能回到家,很快……他记得当时有个叫姓刘的山西大伯,爱趴在船边看日出,爱唱一些老家的曲调,唱着唱着就泪流满面……
  冯久凤站在晾衣杆上摇摇晃晃,把刚开始的兴奋也晃掉了,她猫着腰,进退两难。
  爸爸叫道:“久凤别动,危险!”
  冯久凤虽然年纪小,但很爱面子,她说:“爸,我没事的,走晾衣杆毛毛雨啦!我的目标是爬上电线杆,走电线。”
  爸爸一听,头皮发麻,好像灌进了一大瓶子芥末,他忙说:“傻丫头,快给我下来!”
  冯久凤:“这么高,我怎么下来啊!”
  爸爸一下子被提醒,他说:“也对,我把你接下来!”
  听爸爸说,1948年末,“徐蚌战役”结束,国民党兵败如山倒,江湾机场各单位奉命退守台湾,祖父和战友们面对抉择,不知如何是好,有的战友留下了,而祖父上了大江轮,漂洋过海到了高雄港。
  年幼的爸爸记不清在船上过了多少天,不知道黑夜还是白天,他蓬乱的头成了虱子的游乐园,一下船,祖父就挑着锅碗瓢盆奔赴营地,年幼的爸爸上吐下泻……
  爸爸长大后,继承祖父的衣钵,参军入伍,娶了一位高雄姑娘,冯久凤是他唯一的女儿,精灵古怪,很能干,帮爸爸晾晒衣服,不在话下。不过有条件,要有小费,星期天可以出去玩。爸爸答应了,只要不走远,随便她怎么玩。
  星期天,冯久凤拿到了小费,在那条老街上独来独往。简陋的杂货店、车行、相命馆、膏药铺、棒冰、汽水、珍珠奶茶,四果店……老街再老,小孩都能找到无尽的乐趣。
  冯久凤瞎逛着,她走了一下午,走出了老街那座绿瓦盖顶的牌楼,上面写着“天下为公”“礼仪廉耻”,爸爸告诉他,中国人不管在哪里立足,都要让这一份传统精神扎下根。
  当时冯久凤不太懂牌楼上的字眼,因为她现在认识的汉字仅限于“一二三”,到了“四”就晕了,一些店招上的字母更让人不懂,像道士画的符子!
  往前走,有一家照相馆,里面挂着俊男靓女的黑白照片,冯久凤趴在橱窗上,好奇地看,她手里的那点小费被握得发热,这点钱够把自己变成可爱的小公主,照一张相吗?她拍拍身上的尘和灰,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,大步迈进照相馆。
  老板正在给一位漂亮的小姐姐照相,小姐姐留着小波浪卷发,面容姣好,饱满的嘴唇,修长的大腿,得体的裙子,正在做着让人着迷的pose,像一个大明星。
  冯久凤一看,急忙用小手蒙住眼睛,然后打开一点指缝,偷偷地看一眼,这时小姐姐又换了一身牛仔,开始走“特务j”路线,拿把仿真枪,冷酷无比。
  冯久凤心中的小鹿大跳踢踏,小姐姐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?都怪当时年纪小,不知道什么叫作换装秀,总以为他们像孙悟空一样七十二般变化呢。
  摄影师看到天真可爱的冯久凤,“哇”一声,可爱极了!他招手说:“快过来,灰姑娘!我给你拍一张。”
  冯久凤的剪水双瞳看着老板,她说:“对,我是灰姑娘,你能为我找到白马王子吗?”
  摄影师说:“你看我像不像白马王子哦。”
  阿媚眼前出现幻象,她看到摄影师骑着一匹白马,正向她走来,摄影师伸出手,冯久凤搭上去,一跃而起,跟他策马奔腾……
  冯久凤说:“不和你讲了,我要走了!”
  摄影师叫住她:“小姑娘,你真的很可爱欸,真想为你照一张啦!”
  冯久凤喃喃地说:“好吧,我就给你个机会,不过,要拍得可爱一点。”
  摄影师说:“好啦,我要把你拍得更漂亮,你就是我们的‘永吉路碧昂丝’!”
  阿媚走到镜子前,摄影师给她画完妆,然后相机一闪,“扑通”一声,吓了她一大跳,这一瞬间被定格在了跟随了她一辈子的照片上,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,她就告诉自己:我是“永吉路碧昂丝”!
  冯久凤八岁时,爸爸把她送到市区一所国小读书,她很喜欢当时的校服,白色短袖衬衫配上蓝色吊肩及膝百褶裙,加上一顶橘黄色的渔夫遮阳帽,教室和她后来去大陆看到的大同小异:一进教室就可以看到讲台,讲台上是讲桌,墙壁上是玻璃钢黑板,教室后方墙壁上是“学习园地”,新的环境,让冯久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。
  冯久凤和一位外省男孩同桌,外省男孩叫粤生,听说是一个超级动漫迷,他长得棱角分明,像是刀子削出来的。他们说好一起去看大陆电影,勾指相约。后面是一个本省男孩,名字叫阿满,一个恶作剧男孩。
  有时候,冯久凤突发奇想:“我们怎么才能拥有一把打开秦陵地宫的钥匙?”
  粤生说:“有也没用,里面有太多水银!”
  “哇,你怎么知道?”冯久凤说。
  “看看上面的石榴树就知道了……”
  升入初中后,粤生成了学校的问题学生,他的爸妈经常吵架,对他关心太少,他的成绩越来越差,甚至六门亮起红灯,总有同学嘲笑他,说他有点“智障”。
  粤生怒火喷发,一拳打过去,结果没打着,反而被学校把他的爸爸叫来谈话,说他的种种“劣迹”,当他走进教室,一道嘲笑的音墙倒过来,粤生全当他们是空气,昂起头走到座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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